出租套房中,坐在床頭上我緊盯著電視螢幕上的颱風動態:

  中度颱風泰瑞已轉為強烈颱風,結構完整,最快明天清晨四點登陸,氣象局預計凌晨發佈海上颱風警報……

  ……

  強烈颱風啊,我搖頭,看來沒辦法,只能這樣做了,我翻著握在手中的筆記,再三確認內容無誤後,便收拾在錦盒裡。

  關掉新聞,這時候我需要一首歌陪伴,以激勵接下來我所要做的事,打開音響,我選了Air Supply的「Making love out nothing at all」。
  
  在主唱Russell的激昂歌聲陪伴下,我緩緩站起,打開窗簾走到陽台,雖然沒有下雨,但天空雲朵瀰漫股風雨欲來的氣氛,我拉著早已預備好,綁在晾衣架頂端掛勾上的繩子,將另一端繞了一圈繩結。

  雙手拉緊,很好,很牢固。我手臂用力,將身體撐起,脖子完美套在圓結中,放開左手,放開右手,很好,支撐點綁得很牢固,我輕吐舌頭對自己的手藝表示讚賞。 

  確定雙腳懸空伸直後,我雙手平舉保持平衡,如懸掛在空中的黑色十字架,緩緩張開雙掌--這畫面,不就當年被盯在十字架的耶穌嗎?只可惜我不信神,祂大概也不喜歡我。

  請不要誤會,我不是要自殺。正好相反,我在做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身體緩緩如鐘擺自然搖晃,遠望天邊雲朵,思緒如霧緩緩升起,回憶逐漸凝聚成形……

  我是一個吸血鬼,但我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身世。我並沒有像電影那樣照到陽光就化為灰燼,也能夠吃大部分人類吃的食物——除了討厭青椒跟茄子。大蒜喔?不喜歡也不會特別害怕就是了。

  至於鮮血,隨時代變遷,已由主食淪為副食了,大概是看到不爽的人除了打倒他外順便咬一口給予對方精神威嚇那樣的程度。被我咬的人從來沒有變成吸血鬼,不知道是咬的方式不對,還是要變成吸血鬼其實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也沒有把人變成乾屍過--因為這樣會吸血吸到很撐,直接給他一刀可能還比較乾脆。

  而我的外貌,也沒有特別白皙,一點都不像西方人,我的祖先可能來自華盛頓砍倒櫻桃樹那個國家吧?但我看起來完全就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不過我有虎牙就是了。

  好,所以說我外表與生活習性幾乎跟常人無異,那我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吸血鬼的呢?

  是在我滿十八歲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是親生父母的養父母告訴我的……難怪難怪,我一直覺得自己跟爸媽長得不像,還有就是他們從小以來對我的態度就跟客人一樣,沒有打罵過我,我的要求也都會儘量滿足我,所以雖然養父是建築工人,養母只是在家開縫紉店,小時候我最不缺的就是零用錢跟玩具了,國高中時期叛逆的我經常打架鬧事,是他們到學校逐一跟校長老師訓導主任道歉,他們還幫跟同學處不好的我轉學到學費昂貴的私立學校……

  我一直以為他們如此縱容我的原因是因為我是獨子,沒想到竟然不是,我跟他們根本就是不同種族。似乎是我真正的吸血鬼父親以前於他們有恩,曾救他們一命之類,所以他們才代替我那個不負責任的吸血鬼父親撫養我……

  而我身體的祕密也終於真相大白了,從小到大打架我從來沒有輸過,不管對方有幾個人,拿什麼武器,我都只要空手就可解決。有一次不知道闖了什麼禍,無端捲入黑社會槍戰……混亂中我覺得背後一痛原來是有人躲在高樓上狙擊我……當我意識恢復已幹掉那個狙擊手,到現在我還不清楚當初是用什麼方法攀上高樓的?傷口隔天就復原了,我還以為自己是萬中選一的練武奇才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透過養父母,我那吸血鬼父親留給我一個書本大小錦盒,盒內有不同材質紙張裝訂起來的筆記,似乎記載一些古吸血鬼的祕密,包括唯有血族才能施展的黑魔法。

  只不過呢,筆記的文字不是拉丁文就是古英文,雖然旁邊有中文註釋,不過竟然是文言文!真令人崩潰啊!我英文不好文言文也不好,那本筆記大概稍微翻一翻就收起來了……

  言歸正傳,雖然那本筆記讓我深切感覺到種族間的隔閡,但促使我離開的最終原因是--我不知道今後該如何面對我的養父母,他們對我的愛並不是理所當然的,我卻始終寡廉鮮恥承受著。我也知道,以我叛逆的個性日後總有一天會鬧大滿城風雨,我不想再帶給他們任何麻煩。

  於是當晚,收拾幾件衣物,以及裝秘密文件的那個錦盒,我留下一封長信,便連夜告別我的養父母自力更生了。學校?當然也沒再去,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上學……而那長信裡面寫什麼?坦白講我已經忘了……我只隱約記得我在信中一直謝謝謝謝他們,並說不用替我擔心我一定會自立自強……反正印象中我寫得很有志氣就是了……

  然而實際是什麼呢?實際是,我離家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沒有工作過、居無定所,只是憑藉吸血鬼的超強體能幹一些黑吃黑的勾當--例如潛入黑幫倉庫摸走他們剛做完毒品或槍械交易的黃金或鈔票,或是在交易現場伺機亂入劫走金錢。反正是不義之財,我拿了一點也沒罪惡感,他們也不可能報警……偶爾我也會假裝落單的旅人一個人走到公園暗處,並等待那些不良少年勒索我,再反過來對他們洗劫一番。

  轉眼就這樣荒唐過十年,二十八歲了!我始終獨行,一個人吃飯、租屋、默默生活著,沒有真正的朋友,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人喜歡我。

  我的物質生活過的很好,非常好!一開始搶到錢直接丟抽屜,直到抽屜塞滿了,我買了一個行李箱裝,後來行李箱又塞滿了我懶得整理就直接往衣櫥丟--後來連衣櫥也爆滿,那些鈔票珠寶黃金都擠到我沒空間掛衣服了,我只好捐一些出去,好讓我有多出來的空間可以掛衣服。

  從三年前我開始陸續寄錢回去給養父母,雖然不敢一次寄很多怕嚇到他們,但加起來應該也足夠他們養老。只是,我並沒有實現我對他們的承諾,當個堂堂正正的人,我沒有正當工作,對社會也無正面貢獻,只是恃強欺凌那些比我更垃圾的人而已。

  在我心中,某種情緒一直擴散,或許是空虛,或許是寂寞,或更無以名之的那個什麼占據內心,而我只能任由淹沒卻無力阻止。

  但是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為空虛寂寞覺得冷而懸樑自盡,再強調一次,我沒有自殺,是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一切的源頭從哪裡開始?掛在陽台上繼續搖晃,我閉上眼睛,黑暗中思緒如湖波瀲灩,某樣東西緩緩升起,是金斧頭呢還是銀斧頭?都不是——那是一個扯鈴。
    
  扯鈴?沒錯,我講的扯鈴就是那個扯鈴,既不偉大,也不渺小,就非常平凡的扯鈴。

  只記得某個星期六下午,我在公園散步,在樹蔭下看到一個扯鈴,很順其自然撿起來,就開始玩了。

  為什麼是扯鈴?如果那時候出現的不是扯鈴,而是小貓小狗小女孩,也會很自然地撿起來玩嗎?

  ——並不會。(斬釘截鐵)

  只是當時樹葉紛落下,看到空蕩角落孤單躺著一個扯鈴,那一瞬間我記憶連結到遙遠以前的自己——

  既孤僻又不會與人相處,無法打入團體,也找不到任何玩伴,下課短短的十分鐘內,我逃避的方式就是一個人躲在操場角落默默地玩扯鈴。

  沒有任何花式,只是很單純拋高——接起,拋高——再接起。看著扯鈴發出轟隆轟隆聲音在空中盤旋,我總是挑戰在它落地前最後一刻驚險接住,並拋得更遠、更高,年幼的我陶醉在這似拙實巧的技藝,並幻想有人能欣賞、讚嘆——

  ——但事實是沒有人會注意,連一個都沒有。

  過了十年、二十年,二十八歲的我依舊也只能一個人在這邊將扯鈴高高拋起,並自我陶醉那稍縱即逝的空中樓閣。

  嗡、嗡……
  
  「哇叔叔你好厲害喔!」小男孩看著我驚嘆說著。

  果然,太自戀不是好事,連幻覺都來了?可是我明明比較喜歡小女孩……

  嗡、嗡——等等!我眼神逐漸聚焦……這並不是幻覺!我二十年前的渺小願望,竟然在二十年後實現?太過震驚,當扯鈴再度從空中落下時,我無暇反應,只是隨意伸手接住。

  我定睛端詳眼前的男孩,目測大約是國小三年級以上,國中未滿。至於長相嘛……我根本懶得注意,都說過了我對小男孩沒興趣,我只喜歡小女孩。    

  「你剛剛叫我什麼?」

  「叔叔!」

  「什麼叔叔……我才二十八歲而已有那麼老嗎?叫大哥哥!」

  「大哥哥……」

  「嗯乖。」我點頭:「所以這個扯鈴是你的嗎?」

  「嗯我的!」

  「對不起,我以為是有人不要遺棄在那裏。」我將扯鈴放置在地。

  「沒關係我可以借你玩啊!」

  「不了。」我轉身,腳步踩過落葉蕭蕭。

  「一個人玩扯鈴一點都不好玩……」

  過二十年了,我終於說出實話。

  ***

  心中有股莫名的愁緒,我就這樣轉身告別了男孩、扯鈴、以及我二十年前未說出口的實話,卻擺脫不了如影隨形的寂寞。

  已經不只一次了,我總是不自覺築起一片透明的牆,將關心我的人隔離在外。

  過了一個禮拜,我漫步走入公園,漫步走在泥土步道上。這一次呢,我卻意外看到男孩抱著一顆足球出現在我眼前。

  「足球就可以兩個人玩了。」小男孩說。

  我和男孩在公園的草地追逐那顆足球,偶爾有小狗跑過來參一腳,這不是我小時候的願望嗎?一個玩伴,一個朋友,如此簡單的願望,對當時愛鬧彆扭的我來說卻是如此渺茫。

  踢著踢著,不知為何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傷,我停下腳步。

  「足球是團隊的運動,只有兩個人踢根本不好玩。」我說。

  我是吸血鬼、吸血鬼耶!配有跟正常人一樣的朋友嗎?

  我轉身,朝黃昏離去,並伸手擦拭眼角的那個什麼。

  ……

  又過了一個禮拜,偶然經過公園,我順路轉進去。驚訝看到小男孩拿著手套與棒球出現在我面前。

  「棒球這種東西很複雜的,要守備、投球、打擊、跑壘……根本不適合兩個人玩。」

  我微笑說著,並不接過男孩的手套,轉身跨步邁向遙遠的夕陽。

  也該放棄了吧?

  ……

  又過了一個禮拜,偶然經過公園,只是剛好而已所以順路進去逛逛,我並沒有特別在意什麼。

  沒看到男孩了……因為特別想散步所以在公園多繞了幾圈,不過,從早上繞到太陽快下山,也該回去了,我心裡這麼想,然後繼續繞著,一直到……

  小男孩出現在我面前,伸手遞出羽毛球拍。

  「大哥哥我們來玩!」

  不要用那種企盼的眼神看我, 這樣會讓我覺得如果拒絕你的話我是壞人……確實,羽毛球是兩個人就可以玩的,但是、但是--
  
  我嘆了一口氣,接住羽毛球拍。

  「好吧。」
 
  那一天,我奮力接住男孩打過來的每一球,並克制力道回擊,有來有往,羽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弧線,如天使遺落在塵世中的羽毛翩舞,我一直看著,直到夜幕垂落。


  ……

  遲了二十年,我才有第一個玩伴,然而我的青春歲月早已遠離,如冰製的風鈴隨風飄散融化渺無痕跡。
      
  只是……為什麼?

  在後續與男孩打了幾次羽球後我終於開口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找跟你同年紀的朋友玩呢?」

  「因為……」男孩把羽球打高,並在我接到前說出答案。

  「我也沒朋友。」

  「喔。」我並不意外,隨手一抄將羽球打回。

  「我幫同學拿書包、買東西、還請他們喝飲料,可是他們都不會找我玩……」

  「朋友,不是這樣當的。」我放下球拍,任由來球落地。

  「來……我跟你講。」我招手叫男孩過來。

  「朋友間的地位應該是相等的,你可以幫朋友跑腿,但下次你請朋友幫你買東西時他也要幫你買,請客也是一樣,不是一昧遷就,要有來有往,能做到這樣才是朋友。」

  我跟男孩講我心中對於朋友的定義。但朋友是什麼呢?我回想,國小的我一直搞自閉,國中莫名被罷凌,後來真的忍到受不了,就反擊回去反過來罷凌罷凌我的人,接著開展荒唐的不良少年生涯……多少人跟我稱兄道弟只為敬畏我利用我。換言之,其實我也沒有真正的朋友。

  而男孩,是朋友嗎?如果真的當他是朋友,我是不是也該跟他坦承自己的秘密,在由他自行決定,要不要繼續跟我當朋友?  

  於是我開口:

  「坦白跟你說喔!其實我真正的身分是吸血鬼,我的祖先可能來自華盛頓砍倒櫻桃樹的那個國家也可能來自英國或其他地方……反正我不是人類就是了,所以你怕不怕?」

  「不怕!」小男孩天真笑著。

  「真的不怕嗎?要不要考慮一下,不跟我保持距離的話搞不好有一天我會獸性大發咬你喔!」

  「不怕!」

  原來上天待我還不薄嘛,我微笑:

  「好,你叫什麼名字?」

  「小智,蔡小智。」

  「很好小智,那我們就是朋友了。你有什麼願望嗎?」  


  從小我的願望就是能交到真正的朋友,你達成我這個願望,我也還你一個願望--

 

 

 

 

  一句話,就算你要羅浮宮蒙娜麗莎的微笑真跡我也有辦法拿給你。

 

 

 

 

 

 


  所以就請你,說吧說吧說吧!

 

 

 

 

 

  「願望喔?」男孩低頭沉思。

  「就是你想要的東西,或是希望發生的事。」

  「想要的東西或希望發生的事……」
 
  「對,所以你的願望是什麼?啊!要跟自己有關喔!不是祈求世界和平那種!」

  我微笑,只要是能力所及的範圍,我一定會藉吸血鬼的威能幫他達成。

  「我沒有想要的東西,不過……後天就要去畢業旅行,如果下雨的話會很麻煩,聽說有颱風……」

  颱風啊?我笑容一時僵住,確實有颱風要來,如果登陸的話,不要說下雨,搞不好畢旅也會取消。可是,那是我能夠控制的事嗎?我是吸血鬼不是晴天娃娃啊!


  「哈哈,那個……沒有其他願望嗎?」


  「沒、有耶……我很期待畢業旅行。」

  「這樣啊!哈哈……」

  確實,畢旅是很令人期待的事,或許在小學生眼中的價值比蒙娜麗莎的微笑還要高。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可以幫他達成這個願望呢?

  回家後,我打開塵封已久的錦盒,翻閱裡面的筆記……

  再說一次,那神祕古文所撰寫的內容,是唯我血族才能使用,被神所詛咒的黑魔法,威力之強足以逆天,但因此也必須付出極大代價,那是被神遺棄的話語,卻是我眼前僅剩的一點光明。  

  我一遍又一遍翻閱,視線終於在某一頁定住--

  就是這個!祈晴之術。

  附圖畫的是一個人被吊在半空,中文註釋大意寫著以懸掛自身為祭品,祈求風調雨順,矢志不移,心誠則靈。
  
  矢志不移?所以祈求多久我就必須吊在上面多久嗎?可是小智的畢業旅行聽說有四天三夜耶?一定要這麼挑戰恥力嗎?

  那一剎那,說不猶豫是騙人的,可是可是,我從出生到現在,二十八年了,才終於交到朋友,也只有這麼一個朋友而已,我難道不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

  事情就是這樣,嘆了一口氣,我緩緩張開眼睛,最終我把自己如風鈴掛在陽台上隨風飄蕩,只為了實現對朋友的一個承諾,忍受脖子的痛楚與心中的孤寂,只有Air Supply的歌曲陪伴我……
  

  Everytime I see you all the rays of the sun

  Are streaming through the waves in your hair

  And every star in the sky

  Is taking aim at your eyes like a spotlight

  ……


  不過這首,還真是百聽不膩啊!我心中的神曲。彷彿隨著歌曲翱翔,我伸展雙手,跟著旋律開始旋轉……

  轉吧轉吧陽台上的吸血鬼--


  You can take the darkness at the pit of the night

  And turn into a beacon burning endlessly bright

  I've gotta follow it 'cause everything I know

  Well, it's nothing 'till I give it to you

 

  轉吧轉吧陽台上的吸血鬼--

  就讓我--為了承諾一直轉下去吧!

  ……

  I can make tonight forever

  Or I can make it disappear by the dawn

  I can make you every promise that has ever been made

  And I can make all your demons be gone

  But I'm never gonna make it without you

  
  ……

  
  轉吧轉吧陽台上的吸血鬼--

  其實、呃……只要吊著不動應該就可以了,不過這樣真的太無聊了,還是跟著旋律一起轉比較好!
  
  我祈禱著,如旋轉的竹蜻蜓盤旋在幻想與現實的分界,直至意識模糊,便如飄泊的蒲公英降落在夢之國度歇息……沒錯,我不知不覺轉到睡著了!

  一直到警察帶著鎖匠破門而入時我才驚醒,大概是對面的鄰居以為我掛了吧?

  我右手比了一個ok的手勢,告訴他們沒事我只是在祈求風調雨順,離開的時候麻煩順手幫我關好門……謝謝再見!

  當警察離去後我才恍然想到好像少了什麼?原來背景音樂消失了,大概是被按到暫停了吧……唉,早知道叫他們關門前要先把音樂打開。

  我搖頭,從口袋摸索出一枚硬幣,以拇指彈出--正中播放鈕。

  來吧繼續轉吧……


  Out of nothing at all, out of nothing at all

  Out of nothing at all, out of nothing at all

  ……


  就這樣,我轉了四天三夜,颱風沒來,後來看新聞知道它轉向日本。

  總算是任務成功了……還好真的有用,不然那本筆記大概會被我撕爛燒掉吧!

  從陽台下來,摸著酸痛的脖子,對著鏡子看到當初被繩子纏繞的地方有一圈紅腫……嗯都吊那麼久了不腫起來才怪。

  我打開另一個存放冬季衣物的衣櫥,從中選了一條灰白相間條紋的圍巾,照著鏡子圍上。
  
  我露出虎牙微笑,看著鏡中自己。

  ***

  下次見面時男孩疑惑指著我脖上的圍巾。

  「氣候早晚溫差大嘛。」我說。

  雖然男孩眼神透露著難以置信,不過說實話他會更傻眼吧。

  「先別說這個了……畢業旅行好玩嗎?」

  ……

  透過男孩的童言絮語,我大約可以知道男孩的近況,就是他終於開始反抗之前一直利用他跑腿的團體,班上其他看不過去的同學也適時跳出來挺他,男孩只是不懂得如何跟朋友相處,也不能說真的沒朋友,我想也是,畢竟他的個性比以前的我好太多太多了……
  
  至於畢業旅行嘛,男孩說:

  「很好玩啊日本很好玩!只是很可惜,兩天以後颱風就來了,有好多地方沒玩到……」

  颱風?日本?我腦袋頓時一陣混亂--

  「這樣啊!確實很可惜呢哈哈!」
  
  --這是哪間貴族國小啊!畢旅竟然是去日本!

  心情好複雜喔!我終於體會到什麼是所謂哭笑不得,只能愣在那邊傻笑,直到男孩把熱騰騰的粽子遞給我為止……

  「呃,這是怎麼回事?」

  「粽子啊!」男孩說。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粽子什麼時候變成日本的名產?難道屈原變成日本人了嗎?」

  可惡的大和民族,竟然如此卑鄙厚顏無恥竊佔的別人文化資產……太垃圾了!

  「不是啦!端午節到了……」

  「啊……喔!」不能怪我,我沒在過節,我還以為是去日本帶回來的名產。

  「這是我爸媽親手包的粽子,我們一起吃吧!」男孩說。

  於是我和男孩並肩坐在公園長椅,吃著熱騰騰的粽子,好懷念喔,上次吃粽子是什麼時候的事?應該也至少十年了吧?自從離開養父母,開始放逐自己以後,我刻意迴避節日,無論春節清明端午中秋,元宵湯圓潤餅粽子月餅之類的食物也不去吃……因為我喜歡的並不是這些食物,而是和家人一起準備過節,同桌吃飯的感覺。

  我懷念的是當傍晚坎煙升起,飛鳥歸巢時,那股名為家的味道。懷念養母燒熱水供我洗澡,將親手編織的毛衣披在我身上的溫暖。懷念養父在風雨來襲的夜晚,用鐵錘釘緊房外屋簷,讓我不畏風雨的依賴。

  終於發現,這十年來,我渴望卻逃避面對的感覺,從來沒有消失過,只是越埋越深……

  這些年來……爸媽身體還好嗎?終於發現,我根本不在乎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在內心深處我始終是那個依賴你們幫我遮風避雨的小孩。

  怎麼突然起霧,感覺臉上濕濕的,是下雨了嗎?這粽子好鹹喔!我低頭看著腳下泥土,卻止不住哽咽聲……不行我不可以在朋友面前那麼失態,可是心中某個角落一決堤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啊……

  「大哥哥你怎麼了?」小男孩關切詢問我。

  我怎麼了?好問題,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

  「怎麼了?」我奮力吸一口氣,以免自己泣不成聲。

  「我--我好想念屈原啊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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