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帶

　　又到冬季了。

　　雖然不至於下雪，但這邊的冬天真的很冷，彷彿空氣有一瞬間凝結的那一種冷。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天氣，但有時候會這樣想，這種天氣也是被需要的，也許某些情緒在這個時候冰封起來，一些故事會選擇在這樣的季節破繭而出。

　　在這樣的夜裡，旅人獨自來臨，說了一個故事……

　　「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知道自己被守護著。」旅人說。

　　「嗯。」我點頭，幫他倒了杯熱茶，靜待他說下去。

　　「小時後我有一個小熊娃娃，是五歲時爸媽送的生日禮物，那時候的我超級喜歡它，跟他說話，哄它睡覺，說故事給它聽，寸步不離抱著，簡直當兄弟了。」

　　「每個人都有那個時候啊！」小時候我沒有娃娃，但有一條破毛毯，我也是很喜歡，明明已經破破爛爛的，還是堅持每天蓋在身上，後來被大人當垃圾丟掉時還依依不捨哭了好幾天。

　　「可是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覺得男孩子玩娃娃很蠢，就把他冷落在衣櫥了……」

　　 「嗯。」感覺這也是常有的事。

　　「過了幾年，已經上國中了，有一天打開衣櫥的時候，偶然看到那個小熊娃娃，滿布灰塵孤單待在角落。心裡突然揪了一下，就抱它起來，拍掉它身上的灰塵，重新放回床頭。從此之後又回復到小時候那樣，晚上睡前心情不好會跟它講話的生活。

　　我現在偶爾還是會回想到，當初在昏黃的桌燈前對它講話的畫面。只是這樣的場景並沒有持續下去，後來爸媽離婚了，我被安排去跟爺爺奶奶住，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種打擊，我的家庭已經不一樣，原來熟悉的那個地方已經不在了，而我無力改變任何事。
　　
　　搬家後第二天，那時候的我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把小時候很多珍惜的收藏都丟掉了，也把小熊娃娃丟到資源回收桶，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要了，當時年少任性的我就是這樣想。

　　而事情發生在那天晚上，丟掉所有珍藏東西，情緒激動的我哭著哭著不自覺就睡著了。意識朦朧中我隱約聽到房間裡面有東西在移動的聲音，很累但勉強睜開眼睛，我看到了白天被我丟掉的那個小熊娃娃開門走進房間裡……

　　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了，我完全動彈不得，只能半瞇著眼睛看著超現實這一幕。

　　我看到小熊拉椅子墊腳，打開書桌抽屜，拿出美工刀跟硯臺，然後坐在地上，以硯臺當磨刀石，開始磨著。這時候我應該覺得很可怕才對吧？可是很奇怪，可能是畫面太不真實了，我腦袋只有一片空白，沒有恐懼、害怕或試圖掙扎，就這樣默默看著一切。

　　晚風吹動窗簾，街燈零稀透過窗戶縫隙照進室內，小熊娃娃坐在地上拿著美工刀發出沙沙的聲音一直磨著、磨著……」

　　旅人此時語音靜止茫然看著桌面，似乎在回憶當時場景。

　　「然後呢？」等了一會，看旅人毫無回應，怕他就這樣睡著，我只好發問。

　　「後來……小熊磨完刀後，就打開衣櫥拿出我的制服，開始幫我縫鈕扣，縫紉的過程中，它不斷用肥短的小手揉眼睛，似乎在擦拭淚水。縫完鈕扣後小心翼翼幫我折好衣服，疊在床頭櫃前……」

　　「等等！那剛才幹嘛磨美工刀？」

　　「割縫紉線吧……折衣服的時候我隱約聽到它說：『這是我最後一次為你服務了，我的主人。』伴隨啜泣聲，邊折邊哭。

　　聽到這句話後我才恍然明白，過去我床頭櫃上的制服，原來是小熊幫我折的，我一直以為是媽媽說。一瞬間我只覺得好心痛好心痛，有一股想要馬上爬起來緊緊抱住它的衝動，可是沒辦法，我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只能默默看著小熊想要開門離去，可是門把太高了，跳起來還是搆不著，它只好轉換方向，透過椅子爬上書桌，打開窗戶，要離開時依依不捨的看了我最後一眼，從窗戶跳出去（我房間在二樓），我還隱約它撞到樓下雜物的聲音……」

　　聽完旅人的故事，我有點感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後來，你沒有試著想把它找回來嗎？」我問。

　　「我還記得那時候是把它放在資源回收箱裡，隔天早上去看的時候那個回收箱已經空了。到現在偶爾回到家鄉，晚上睡覺時，我還是會期待，是不是有一天它會突然回來？可是沒有，丟掉它的時候我十五歲，到現在又過了十五年，十五年後，我才終於意識到，當我丟掉它的同時也代表將我自己的一部分遺棄，那個曾經有夢，可以肆無忌憚大哭大笑的我。現在的我變成我過去討厭的那種大人，人總是不自覺長大與變老，隨著歲月流逝我們逐漸失去往昔的純真。」

　　「有些時候真希望能有時光機……但過了十五年你仍然耿耿於懷，代表這個遺憾深深烙印在你心裡。我一直在想，什麼是緣份？就是為了讓過去的遺憾能有機會彌補，所以你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也許在很久以後，也許會等到記憶模糊甚至消失，但我相信你們會以另一個形式相見。」

　　因為過去的遺憾而鑄造未來的緣份，雖然是毫無科學依據的觀點，但我確信不疑，可以依藉相信這種渺茫的希望而堅強活下去，人就是這麼奇妙的生物。

　　「什麼是另一種形式？我該不會因為一隻小熊而出櫃吧？」旅人說著笑了，這是他來這裡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原本沈重的氣氛不知不覺也輕鬆起來了。

　　「搞不好會變成正妹來報恩喔！或者投胎當你的小孩也不一定……」我說。

　　「謝謝你！聽你這麼一講我心情好多了！」

　　「哪裡，也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故事，這是個不錯的故事題材……」

　　依照慣例，我提供用日曆寫的合約與紅豆餅作為相對應的報酬。

　　「對了。」正要開門離去前旅人回頭望我。

　　「怎麼？」

　　「聖誕節快到了，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我說。

　　這是故事事務所的第十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