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帶

捷運旁的地下街，一首歌後的空檔，Ｋ一樣站在盲女歌手旁邊，述說自己的虛擬冒險故事，這次他是一個神槍手，代號ＹＡＹ，經營一個名為殺手筆記本的網站。

「我用民主的方式——投票，公平公正，只要目標累積的票數超過一個數字，代表大家都希望那個人死，我就出擊！替天行道！有一次為了要收拾一個吸金百億的經濟犯，我埋伏了三天三夜……第一次堵到那傢伙，拿槍指著他的頭要他把錢吐出來，他請我給他三天時間，我給了……誰知道他隔天就打算偷渡出境，這次我不再給他機會，找到他準備出境的那條漁船，殺進去！宰了二十多名保鑣順便一槍斃了他……」

替先行道的殺手？聽到這邊，盲女歌手不自覺笑了，露出淺淺酒窩，而他並沒有錯過這個笑容。

「不收費嗎？」

「不收！當然不收！正義豈是金錢可以衡量……不過也是有報酬啦，很奇怪，任務成功後，隔天門縫就會被塞一個牛皮紙信封，裡面裝一個薄如蟬翼的漢堡，簡稱「蟬堡」，拿到後要馬上吃掉才行……很好吃喔！」

噹噹噹，放學鐘聲響了，接下來是人潮最多的時刻……為了不打擾她接下來的工作，K會主動劃下句點。

「啊！經紀人有事找我……我先走了囉！Bye！」臨走他前不忘投下一枚硬幣。

K轉身，拿起手機低頭假裝看簡訊，沒想到真的接到賀老的訊息。

有委託了！他不由自主握拳歡呼。

****

郊區，一棟兩層樓高的洋房，殺手斬夜的住處。

所有供生活起居相關物品在一樓，二樓一整層樓則是擁有各種器材的訓練室。

在二樓，斬夜揮打沙包——不換氣快速無氧連擊，對他來說這是訓練也是發洩，吸氣——躍起——連打——落地——休息，一直持續這個循環，天色漸暗，昏黃光線透過窗戶落在二樓地板，照在躺在地上喘氣的斬夜身上，滿頭大汗的他望著窗外放空，等待體力恢復。

有汽車駛近的聲音，他聽到熟悉的引擎聲，接著是熟悉的腳步聲走上樓。

來人隨手將一疊文件放置在角落茶几，看著癱在地上的斬夜，嘴角揚起彷彿足以將周遭空氣改變的微笑，像是電影中歐洲某國王子的家庭教師出場那樣，不可一世的優雅。

他是斬夜的經紀人——凜蒼。

「我來了。」

斬夜視線依舊望向窗外遙遠的彼方，任由凜蒼的腳步在房內延伸，直至一步之遙，才驟然彈起——整合腰、背、腿的力量，無須憑藉雙手，彷彿背後有隱形的翅膀驅動著，瞬間由極靜到極動，凌空扭腰，然後——揮拳！

凜蒼踏前一步，在拳勁加速到一半時攔截，雙手分別搭住斬夜的手臂與肩膀，以身軀為軸旋轉，化解攻擊力道，接著順勢往地面壓落。

下一瞬間斬夜已被壓制在地面，兩人都沒有受傷，對任何人來說都應該是必殺的一擊就這樣被隨手破解了，因為他的對手是凜蒼。

「動作太大。」凜蒼說，同時放開雙手順勢一推後站起。

如果縮小動作呢？斬夜閉上眼睛，模擬了一遍，那凜蒼會單手由下而上將他的拳頭格開，接著往前一步搭住肩膀，此時斬夜身體依舊凌空，凜蒼隨意一撥即可讓他失去重心，後續結果依舊不變……

斬夜嘆了一口氣，睜開雙眼，依舊攤在地上。

「拿武器我就打不過你了。」凜蒼的語氣很平淡，那不是安慰，而是述說一件事實。

「我已經失去身為殺手的能力，而你，還是最完美的殺手。」

失去身為殺手的能力？什麼意思？斬夜沒有問，就算問了應該也得不到答案吧？

但最完美的殺手？斬夜搖頭。

「不是這樣。」

「不是？」

「我沒有失敗的原因只是因為，從以前到現在，我遇到的人剛好都想死。」

斬夜空洞的眼神望著天花板，與其說向凜蒼解釋，更像喃喃自語。

****

星期六下午三點，十九歲的年輕妓女，正在朗誦「看不見的城市」，以她不明白的語言描述各種虛擬城市，城市的記憶、城市的眼睛、城市的天空，彷彿就隨著她的語句成形，並在段落結束後消失。在閱讀的過程中她覺得這些城市並不是虛擬的，它存在，在每個人心中存在。

這本書薄得多，唸完還剩許多時間，客戶依舊坐在窗口靜止不動，戴著墨鏡的臉龐看不出是沈思還是睡著。

並不難看－－看著那人的側臉她想。

時間還沒到，她換個舒服一點的坐姿，靜待時光流逝。

……

差不多了，看著牆壁上的指針，她嘆了一口氣開始整理行李。

「妳還在上學嗎？」最遙遠的距離終於開口。

她停止動作，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自己有點發抖。

「沒有，沒去學校了……」

「有家人嗎？」

「……沒聯絡了。」

「為什麼？」

「這樣才不會痛。」

「才不會痛？」

「搬出去外面才不會被打，也不會被侵犯。我在外面也會遇到討厭的事，但是不行……就是家人不可以。」

講到這她的語氣並沒有明顯憤怒、悲傷、沮喪等情緒，但可以讓人感覺到一件事－－

這個女孩已經不在乎自己了。

「……對不起。」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妳下次還可以再來嗎？」

「一樣這個時間？」

「對。」

「好。」

她揹上包包起身，正要離開時突然想問一件事：

「你……真的看不見嗎？」

「這個距離我看不見。」最遙遠的距離這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