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帶

大家好，我是銀河小鎮唯一偵探，夜行神鴨，鴨子的鴨。

今天要跟各位示範的是，如何製造傳說中、赫赫有名的密室殺人案。

時間點建議在黃昏、深夜、或清晨，無論如何不要中午，太熱，而且中午休息時間很寶貴，對自己或別人而言都是，不建議在這個時候殺人。

我個人喜歡在早上，天氣涼爽，建議吃完早餐，沖個澡再出門，悠閒的在街道散步，慢慢尋找對象。

現在是早上五點，馬路旁，我們看到正在打掃落葉的清潔工人——很好！這就是我們要的兇殺案材料！

請注意，不要鬼鬼祟祟跟蹤被害人，那是宵小的行徑，我不是小偷，是壞蛋！

要大方走近，面帶微笑表明身份：

「你好！我是鴨、夜行神鴨！」

不建議握手以免留下指紋。

對方說什麼不重要，有什麼反應也不重要，因為接下來我要施展能力「說服」，我用說服說話的語調會很尖銳，平常很少用，太傷喉嚨：

「問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很想死』」

「啊？沒有……」目標急忙否認。

我繼續說服：

「『你想死』？『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說服無法違背本人意志，如果他堅決否認的話，我只好跪下來抱著他的大腿道歉了……

幸好他終於點頭。

「好，那這樣的話，臨死之前……『請布置密室殺人現場』。」

那個請字很重要，禮貌問題。

接下來就可以回家休息，等電話上門了……很簡單對不對？

介紹一下我家環境布置——

一座足以讓聖誕老人溜下來的壁爐，一張搖椅，一個小茶几，一排書櫃，書櫃移開是儲藏室。

只有一樓，通往二樓以上的樓梯房東簽契約時告誡我無論如何不要上去，事實上我也走不上去，無論走多久永遠只會停在第十三階，所以我也不知道上面有什麼。

牆壁上有一扇只有我能看見與打開的門，裡面是一片漆黑，溫柔包裹意識與肉體，終止思考強制休息的空間，那就是臥房。

——講完了，就這樣。

我不想錯過電話，所以躺在搖椅補眠，畢竟今天早起。

……

不知不覺睡到下午，電話響了……

記住，不要馬上接！數到第十聲再接，聲音儘量低沈、冷漠，不能急。

電話那端的內容不重要，反正就是那個清潔工在自家浴室上吊自殺的屍體被人發現的事情。

接下來我講的這句話很重要：

「這不是自殺，是他殺，這是一個密室殺人案件！不要破壞現場、等我！」

然後偵探就要登場了……等等？我還沒吃飯？

沒錯！所以我拉開書櫃，進入儲藏室裡……讓人看到偵探吃東西或大便有損專業形象，所以我的廚房跟廁所兼浴室都隱藏在儲藏室裡（當然有隔間），有什麼生理需求就在這裡解決。

但是，如果跟案主約在餐廳吃飯可以接受，一個人在酒吧喝飲料也可以，一個人吃東西不行……標準很奇怪啦？但就是這樣。

還有，無論如何不能在外面上廁所，要給人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會大便的良好形象。

吃完午餐離開儲藏室，就算這時候別人看到也會覺得我只是進去裡面換衣服而已。

要出場囉，我是偵探、夜行神鴨！

等等！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剛剛製造完「被害人」後，我竟然忘記製造「兇手」了！

這是錯誤示範！

請筆記：

兇手與被害者盡量在同一時間製造，可以的話先製造兇手。

* * *

到兇殺現場後，基本上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你，所以登場時要有一個霸氣自介，讓旁邊的人可以順利進入狀況。

通常我會這樣說：

「我是夜、夜行，我是鴨、神鴨，銀河小鎮唯一偵探就是我——夜行神鴨！」

……不過建議等人多的時候再講，像現在只有幾隻雜魚警察就沒什麼氣勢。

這時候終於有我認識的人從屋裡走出來，分別是穿白色衣服的法醫「瞬千刀」－－白髮圓臉胖胖的和藹老人，跟警官「萬刃斬」－－臉上一條刀疤跨越左眼，殺氣騰騰的中年男子。

不過兩人衣衫不整，扭扣沒扣甚至褲子拉鍊也忘了拉。

「你來啦！鴨鴨。」

兩人對我微笑，一副剛做完壞事被抓到的樣子。

「怎麼回事？不是說不要破壞命案現場嗎？」

「我們沒有破壞命案現場啦！」萬刃斬拍著我肩膀。

「……是嗎？」偵探的直覺告訴我有疑點。

「我們破壞的是屍體。」法醫瞬千刀摸著頭，有點不好意思笑著說。

「？」

「就是……那個，我的職業病啦！看到屍體忍不住就想解剖。」瞬千刀持續傻笑著。

「那你呢？」我視線投向萬刃斬警官。

「我喔……也是職業病……看到他開始切，我反射動作就是跨上去幫忙壓制屍體……」

原來是壓制屍體啊？

「那你們衣衫不整又是怎麼回事？」

不會在別人浴室、命案現場裡，做什麼褻瀆死者的行徑吧？

「我們怕衣服沾到血跡不好洗，就脫掉了……」瞬千刀解釋。

「所以……你們兩個人，一個裸體解剖屍體，一個裸體在旁邊幫忙壓制屍體……原來是這樣喔哈哈！」

想像那畫面，我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對不起……」瞬千刀道歉。

「隨意破壞屍體會讓兇手逍遙法外，下次不要這樣！」

雖然兇手是我……

「對不起……」萬刃斬道歉。

「算了……解剖後有什麼發現嗎？」我看著法醫。

「確認已經死了。」法醫說。

就算還活著，被你解剖後也一定掛了好嗎……

「謝謝你，這是非常重要的發現……」我搖頭，雖然情勢有點混亂，我還是必須說出「那個」，也就是，破案宣言：

「死者－－這位先生，曾經有穩定的職業與美滿的家庭……」

此時萬刃斬警官輕拍我肩膀，跟我耳語死者已被資遣，當天是工作最後一天，而且剛離婚。

「……更正，死者沒有穩定的職業而且有個不幸的家庭，原本充滿無限希望的未來，竟然就這樣結束了！這不是自殺、是密室殺人案！我以從沒見過面而且不知道名字的老爸名譽發誓，一定會把兇手找出來！」

一定。

* * *

我翻著警方給我的嫌疑犯資料——

嫌疑犯1號：死者前妻，女性，早上要到死者家拿東西，從窗戶外看到死者上吊時的屍體。

嫌疑犯2號：早餐店老闆，男性，死者鄰居，死者工作前總會到他的店吃早餐。

嫌疑犯3、4號：中學生，男性，案發時在死者家門前打羽毛球。

「嫌疑犯3、4號是怎麼回事？」我問警官。

「沒正當理由一大早特地跑到別人家門前打羽毛球不是很可疑嗎？」萬刃斬說。

「……好吧。」雖然我覺得中二不需要理由。

「我有些事情想問他們……可以幫我叫他們過來嗎？」

「你要一個一個輪流問嗎？鴨鴨。」

「全部叫過來，一起問沒關係。」

別看我現在好像呼風喚雨，剛開始我只能當路人旁觀，連命案現場周圍都不能靠近，好幾次還被當犯人審問，辛辛苦苦熬了好久，破了上百案件後才有現在這個地位。

萬刃斬對我的態度也從「你哪位」、「又來了」、「別鬧了兇手就是你吧」、「好吧有什麼發現說來聽聽」……到現在很親切的說「你來啦鴨鴨」。

以前那些雜魚警察看到我會排成一堵牆把我推開，現在會像紅海那樣自動分隔兩側，這一切都是我勤勞反覆犯案破案、破案犯案的結果……只要努力就會有成果啦，共勉之。

四位嫌疑犯湊在一起，是為了方便我使用「說服」，我對他們說出一句話，而每個人都會以為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那句話是：

「我已經發現了……『其實你就是兇手，對不對對不對？』」

……

「……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果然不愧是偵探鴨……」

有反應的竟然是早餐店老闆，我本來以為會是死者前妻。

「過獎。」我冷笑，這個表情我對鏡子練習了無數次，就是為了這一刻。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早餐店老闆不解。

是你自己承認的，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不過現在我已經想好原因了。

「蛋餅……現場周圍殘留蛋餅的味道，只有做一輩子蛋餅的人會有這個味道，顯示你可能是死者最後見面的人……合理懷疑你就是兇手！」

「沒想到背叛我的竟然是蛋餅……我做了一輩子的蛋餅……」早餐店老闆望著天空嘆了一口氣：

「不過你能破解我的手法嗎？這是密室殺人案呢！」

「正確來說是密室自殺案……為什麼沒有你的指紋呢……『因為你根本沒有進密室！對不對對不對？』」

「……太厲害啦！那我又是怎麼殺人的呢？」早餐店老闆發抖。

「很簡單，你用什麼武器……可能是槍枝吧，威脅老闆進入浴室，反鎖門後，上吊自殺……而你，一直在窗外盯著。」

「好啊！那你搜搜看槍枝在哪裡啊！哈哈！」身為一個稱職的兇手，早餐店老闆瘋狂大笑。

「更正，根本沒有槍枝！」我揮手，看著早餐老闆狡黠的眼神，我發現事有蹊蹺。

「你使用心理詭計，『讓死者以為你有槍』……可能是在死者背後，用木棍之類的東西頂著他，讓他誤會你有槍……讓人先入為主認為凶器是槍，依這個方向去找的話永遠找不到凶器……非常高明呢早餐店老闆！」

早餐店老闆崩潰跪地。

這就是說服的魔力，能透過誘導的方式驅使潛意識竄改記憶，讓對方以為自己真的有做過這些事情。

「沒想到……連這樣也被你發現……不過，有一件事情你錯了……」兇手抬頭，像是要努力擠出一點驕傲。

「才不是什麼木棍……當時我抵住他的，是我自豪的……」

不待他講完，萬刃斬指揮部下。

「是用你自豪的什麼不重要……馬上押起來、同時扣留凶器！」

「等等！還沒問犯案動機！」我制止警官。

「啊對齁！抱歉鴨鴨！」

萬刃斬揮手，把衝上前的部下驅離。

配合情境，早餐店老闆也開始自白了：

「我是一個早餐店老闆，蛋餅是小店招牌，吃過的人可以說是讚不絕口，那位先生也是，每次來吃早餐，一定會叫一份蛋餅……然後，灑上一陀蕃茄醬跟美乃滋，攪拌完，再吃掉……

我無法接受！本店蛋餅建議吃法是灑黑胡椒，加蕃茄醬我可以理解，沾美乃滋也不是不行……但我就是不能接受，把蕃茄醬跟美乃滋混在一起的吃法！根本就是把食物直接變成垃圾！太過份了我無法接受！」

我想像一下蛋餅加上蕃茄醬美乃滋攪拌後的畫面……

「……太恐怖了！會這樣做的人簡直就是惡魔……看到心愛的食物被那樣糟蹋，難怪你會受不了……我願意上法庭幫你作證！你是基於對料理的愛，義憤殺人，其情可憫，希望法官輕判！」

對了，因為直接在命案現場解剖遺體的事蹟太荒唐了，宣告破案後萬刃斬警官下令馬上將死者遺體火化。

* * *

過了兩個星期，在我還沒來得及上庭沒說服法官之前，早餐店老闆就被釋放了，原因很簡單——沒有被害人。

某個早晨，原本已死，遺體還被解剖殆盡的死者在街道出現，一如往常掃地。

不是幽靈，是活生生的實體，不過他似乎沒有自己上吊的記憶，當然也不知道自己曾經被解剖，還被燒成灰。

他跟在浴室自殺那位的是同一人嗎？

如果不同人的話，那當初在浴室上吊、又被瞬千刀解剖的那位是誰？

如果是同一人的話，他又是怎麼復活的呢？

還是，這其實是敘述性陷阱，我的說服一開始就失敗了，他沒有自殺，從目擊證人發現上吊到法醫解剖那邊都是幻覺，一切都是幻覺、鏡花水月。

或者就如我的能力是「說服」，他也有我不知道的特別能力，例如「復活」。

太多可能性了，這是銀河小鎮，所有可能皆有可能。

恍如時光倒轉，在街道上，我看著清潔工人打掃落葉。（他復活後，原本開除他的公司決定重新雇用，簽訂契約一百年）

就算是我，也沒有勇氣再試著用「說服」殺他。

不過，有一句話我一定要講，不吐不快。

「這位大哥，那個、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我輕拍清潔工肩膀。

「『不要把蕃茄醬跟美乃滋一整陀混在一起』，很恐怖！」

真的很恐怖……比你死而復活還恐怖……

不過呢，事後從早餐店老闆那邊得知，他依然故我，每天固定點一份蛋餅，點什麼飲料不一定，但是蛋餅一定添加大量蕃茄醬美乃滋攪拌後才吃下去，早餐店老闆憤恨的眼神讓我很擔心會有下一個命案。

這件事情讓我感慨的是，我的能力可以說服一個人去死，卻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人的飲食習慣，人心這種東西就是如此奧秘。

* * *

後記：

清潔工人死而復活這件事太離奇了，難道他是耶穌嗎？

警官與法醫為了掩蓋一開始的非法解剖，當作事情沒發生過我可以理解，由於沒有物證（沒有屍體，好吧有但後來被燒成灰了，犯人信誓旦旦殺掉的人竟然還活著），最後只能當作一場烏龍，大家回歸日常我也可以理解。

但身為偵探，追求真相的本能是無法阻擋的，我四處明察暗訪，調查當事人相關資料，訪查親友，直到他前妻……

「妳不覺得前夫死而復活這件事情本身很離奇嗎？」

其實問了也是白問，不論發生任何離奇事件，銀河小鎮居民皆會視作理所當然。

「我又沒有看到屍體啊，也許你們搞錯人了吧……」前妻說。

也是，因為提前解剖，被碎屍萬段了所以無法指認。

「那可以知道……你們當初為什麼離婚嗎？」

「原因喔？……因為我覺得他個性很反覆，有時候個性很好，有時候很差……簡直就像有雙重人格！我忍到最後終於受不了了……」

「像是……早上出門前是這個人……回家後簡直變成另一個人……類似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

我明白了，她說的這一切符合我的推測，答案出乎意料簡單——

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人啊！才不是雙重人格！

只是我無法知道，現在活著的這個人，對妳來說，是好的那一個還是壞的那一個。

……不過飲食習慣一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