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帶

　　傍晚，你推著資源回收車回家，搬下推車上的紙箱、寶特瓶。在樓下堆滿雜物的客廳沙發上稍微休息後，便提著剛從公園裝滿水的塑膠桶走進浴室，反射性的按下電燈開關，卻沒有反應，也對，你忘記，早在一個禮拜前，這裡就因為電費沒繳，而被停電了。

　　而自來水，當然也在一個月之前就停了。你將塑膠桶裡的水倒了一些到臉盆上，用水瓢舀水，澆往頭上沐浴……

　　呼，好冷！還好現在是夏天……不過洗完澡後特別有精神，這也是冷水澡的好處。

　　簡單沐浴完……你用毛巾擦拭身體，穿著四角褲走出浴室，提著水桶，黑暗中沿著階梯一步又一步走上二樓。

　　你打開手提式手電筒權充照明，搬出小型瓦斯爐，煮著從從超市特價買回來的麵條，將菜市場老闆丟棄的高麗菜，削去腐爛部份，丟入湯內煮，再撒點鹽巴下去調味，這樣，就是一餐了……不過，今天是你生日，所以你特地耗費巨資二十二塊(超市特價)，買了一罐靖魚罐頭，幫自己加菜。

　　望著閃閃發光的靖魚罐頭，你流口水，好久沒有這麼豐盛的一餐了。你將手電筒與鍋子移至桌上，開始吃晚餐。

　　一邊吃麵，你想起了媽媽。不是很大的房子，當母親不在後，卻反而變得如此空曠……

　　從你父親過世到你就學、找工作的這段期間，你母親身心備受操勞，宿疾纏身，卻一直強逼自己忍耐，當你終於找到工作時，她鬆了一口氣後，卻再也撐不下去了……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剛好是五號領薪水，你特地去買了一堆火鍋料準備慶祝，比較晚回家，結果到家時，看見的卻是自己母親倒下的身影……

　　為了在病房守候母親，你打電話回公司請假，公司不准，你硬著頭皮留在醫院的結果，就是被公司以「無故曠職」的理由fire掉。之後，你母親也過世了……

　　銀行積蓄早已見底，身故保險撥下來的錢，辦完簡易喪事，與償還之前跟親戚所借的一些債款後，你又是孑然一身了……

　　母親的遺言很簡單，只是希望你「努力活下去」，可是……你邊吃麵邊流淚，淚水落入湯裡……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怎麼覺得……好艱難啊！

　　你伸手拭淚，可是無論如何無法止住淚水，那晚，你哭著把麵吃完，明明不止一次告訴自己要堅強，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哭了一整夜……

　　隔天早上，你依舊推著推車出門，上次教你作資源回收的那個老伯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你好懷念他，心想如果還有機會遇見到他的話，一定要好好請他吃一碗陽春麵。

　　每天做資源回收，能賺的錢，大概只有一百塊左右吧，住在母親留下來的房子，雖然破舊，一個人省一點的話還可以過生活，你還在頂樓用保麗龍種了一些菜，自給自足，在陽光下流汗，你心中有股踏實感，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下午三點半，你依舊一人坐在公園樹蔭下的涼椅，吹著風，看著在地上啄食的鴿子。

　　
　　有點悠閒，有點感傷。

　　你面帶微笑望著那一群被遊客餵養的全身渾圓，肥嘟嘟到連脖子都縮進去的鴿子——

　　鴿子耶！好可愛喔……好想吃……

　　你對著鴿子流口水，而那一群鴿子，似乎是感應到你的心懷不軌，一一展翅飛走，留下一臉頹然的你，還有之前遊客撒給鴿子的玉米粒。

　　不過，你看著滿地玉米粒——

　　撿起來的話，回去就可以煮玉米濃湯了……

　　飢餓會讓人失去理智，你舉頭瞭望四方，四周無人，你緩慢蹲下腰，並伸出手……

　　不！不行啊！你怎麼可以淪落到跟鴿子搶奪食物呢？你身為人的尊嚴，到哪裡去了呢？

　　那不重要！你苦澀微笑，尊嚴這種東西，又不能吃，正當你的手逐漸貼近地上的玉米粒之際，風吹來了一張傳單，飄落在你面前，而那張傳單改變了你的命運——

　　徵人體實驗員　　條件：遊民。　單身，年輕體壯者佳。

　　你撿起傳單觀看：這……根本就是專門為我量身訂造的嘛！

　　——你心裡這麼想，不過，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你看著傳單上的面試地址，是某大學研究所實驗室，雖然不是念理工的你也知道，那間是理工人眼裡的第一志願啊。

　　不過，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

　　你用公共電話，撥了傳單裡的號碼確認實驗內容，電話那頭是另一個男子疲憊的聲音。

　　「人體實驗員？對啊這邊有應徵！實驗內容喔？就……做一些人體藥物實驗之類。什麼時候？都可以啊……我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在……」

　　隔天，你拿著那張皺皺的傳單，為了節省車錢，走了三個多小時，來到了該實驗室。

　　只是，這是實驗室嗎？怎麼……看起來像熱帶雨林？到處長滿藤蔓，你聽到上方有嘶嘶聲，抬頭赫然發現，一隻青色小蛇就在你上方，對你昂首吐信。

　　你嚇呆了，正猶豫要不要逃命時，一男人自你後方竄出，以熟練手法抓住蛇身七吋，雙手一繞，一拋，就將蛇丟到窗外。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剛剛那是青蛇，沒有毒的！只是牠好像很喜歡樹林，跑來好幾次趕都趕不走……你是來面試的嗎？」

　　樹林？沒記錯的話，這裡應該是實驗室吧？你還轉身看門牌，確認自己沒有走錯。

　　「來！坐喔，陳先生是吧？我就是昨天跟你約面試那位……」那位男子一邊把桌子上的樹葉撥開，一邊泡茶：「不好意思喔！因為本來在這間實驗室的研究生都被其它教授認養走了，所以這間實驗室只剩我一個研究生，一忙起來就沒有注意到環境清潔了，請不要見怪！」

　　這跟環境清潔無關了吧！都已經變成森林了啊！你甚至已經可以在地上採集香菇了！

　　你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坐下。

　　負責面試的研究生看來年紀不大，可是頭髮幾乎都白了：

　　「陳先生你好，跟你簡單介紹一下，事實上這個生物實驗計畫經費是由X大醫院撥款，原本應該是由我的指導教授主導，但是有點尷尬的是，他最近有不太方便，所以只好由我權充代理。」

　　「不太方便，是生病嗎？」

　　「可以這麼說。」

　　「很嚴重嗎？」

　　「其實……也不算嚴重啦，只是，他『本人』這星期應該不會進來實驗室了。」

　　「喔。所以這星期不會進來。」

　　「呃……不只這星期，事實上，下星期應該也不會進來了……而且……下下星期，也應該不會來了……以後也可能……再也不會來了……不過，他一直與我們同在。」研究生說到這裡無限傷感，抬頭，看著上方的枝葉。
　　　　　　
　
　　「喔……」雖然搞不太懂，不過似乎是很隱私的事情，不太適合追問下去。

　　「……反正，因為這樣，所以這個計畫目前由我代理，那請問陳先生，你目前有工作嗎？」

　　「工作……沒有，如果保護地球不算的話……」

　　「保護地球？」

　　「嗯，我每天都有做資源回收。」
　　
　　「喔，也算是為地球環保盡一份心力啊，那……你有親人嗎？」

　　「都不在了……現在全家只剩我一個……」

　　「那，你每週平均運動幾小時？」

　　「如果拾荒也算的話，一天超過八小時！」

　　「所以，身體健康良好？」

　　「大概吧。」你苦笑。

　　「嗯，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現在死掉的話，你覺得有誰會為你感到悲傷？」

　　「應該……沒有人吧。」

　　「嗯……好！那你被錄用了，恭喜！」

　　「啊？」忽然這麼快被錄取，你有點意外。

　　「工作內容很簡單，每週一次來這裡接受實驗及後續追蹤，另外，因為是跟X大醫院的研究團隊合作，那邊有比較精密的儀器，所以你也要每個禮拜到那裡做檢驗，報告會自動傳送到這裡……你每週可以領到的研究津貼是……一樣由醫院每星期一轉帳撥款……」

　　「每週領？」

　　「是的，因為不敢保證這個實驗什麼時候會中斷……還有，實驗中的任何內容請勿跟任何人透露，包括親朋好友，整個研究內容視為機密，因為如果整個研究成功的話，有可能改變人類未來演化的方向……」

　　「哇！聽起來好像很偉大，那如果失敗呢？」

　　「如果失敗的話……」研究生抬頭，看著上方的樹木枝枒，沒有繼續說下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於是，你成為做人體實驗的小白鼠，雖然不能算正式工作，可是待遇也不算差，讓你不必拼命做資源回收也可以悠閒度日。積欠的水電費付清了，健保也有人代付，雖然聽說報酬不輸一般上班族的原因是因為高危險性，可是這幾個月下來，你也還是生龍活虎。

　　如果說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這陣子你一直沒什麼食慾，有時候連續好幾天只喝水卻不會覺得餓，很喜歡曬太陽，卻不喜歡吹冷氣。

　　然後，很多昆蟲喜歡往你身上聚集，不論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連麻雀有時候也會把你當電線桿一樣停在你頭上，或者，其實是把你當成一顆樹？

　　不過，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影響，生活作息正常，天一黑就睡了，清晨就起來，身體好的不得了，你每週二到醫院檢查，週五到實驗室，跟研究生閒聊，注射一種被他稱為「抑制劑」的綠色藥劑在你身上，同時把到目前為止的實驗數據告訴完全聽不懂的你，然後你再漫步走回家。

　　你很滿意目前這種生活，覺得至少愜意，不必為三餐煩惱。

　　殊不知，更嚴重的變化將在你身上發生……

　　那一天，下著滂沱大雨的黑夜，窗外雷電交加，你躺在床上，卻睡不著，莫名感到全身刺痛，彷彿某種東西將自你身上穿出，你站起來，翻箱倒櫃找止痛藥……

　　似乎是附近某處的變電箱受到電擊，你住的地方已經停電了，但非常奇怪的是，雷電似乎一直落在你家周圍附近，彷彿尋找某種目標……

　　你拿起手電筒，抬頭，一瞬間似乎看見迅雷一閃，一道閃光擊破窗戶，竄入你身體……

　　你因驚嚇跌倒，反射地摸著自己胸口，是錯覺嗎？如果真被雷打到，你應該已經沒命了啊！可是，那窗戶旁滿地的玻璃碎片是怎麼回事？

　　
　　你緩慢起身，卻發覺身軀逐漸沈重，似乎有上萬隻小蛇從身體各部位——手、腳、軀幹、臉上鑽出的那種痛楚，你摸著自己臉，感覺表面佈滿了相當出粗糙的組織，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你忍著痛苦，拿著手電筒，走向穿衣鏡……

　　面對鏡子，你還未打開手電筒，便在雷光照射下，由鏡中看到自己臉孔——

　　啪一聲，手電筒落地！

　　鏡子裡面的那個怪物……是誰？

　　是你！不用看你也摸的出來，不只是臉，全身幾乎都已經佈滿類似樹枝結構的東西。

　　你看著已經變形的雙手，不禁懷疑自己，還是人嗎？

　　傳說，在遠古洪荒時刻，地球上的第一個生命型態是因為雷電而誕生。

　　現在，一個怪物，新世紀的科學怪人，一樣在暴風雨中因雷電而誕生。

　　你沉悶怒吼，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聲音所表達的意義。現在，你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創造出你的那個人，把它揪出來、算帳！

　　你穿上黑色雨衣，出門。

　　深夜，你在毫無行人的街道上孤獨行走，步伐緩慢，但堅決。

　　雨衣無法遮擋住所有風雨。終於，你抬頭狂吼，加快步伐，此時，你走路的速度已經超越身為人類時你跑步的極限了，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追趕上從你旁邊呼嘯而過的所有交通工具，但你沒有，於是，你沈重的腳步深深印在所有走過的地面。你的腳印在事後，被當作都市傳奇。

　　終於，你來到了實驗室門口——

　　不出所料，那研究生還在，看到你時，他只是呆望著你那膨脹到幾乎撐破雨衣的巨大身體，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脫下雨衣，嘴中發出沒有任何語意的低沉怒吼。這時候的你，已經無法說出完整一句話了……

　　「不可能！怎麼會……」研究生不斷翻著手中數據：「之前的數值明明很正常啊！不可能突變這麼快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悶喝著，舉手，指向窗外……此時仍然雷電交加。

　　「原來，是因為打雷而加快催化效應嗎？你不要著急！我來想辦法！」

　　而你根本不想聽他解釋，力大無窮的你，一伸手就把他拉近，勒住他脖子，同時雙手逐步勒緊……

　　而這時奇特現象發生了，原本就生長在實驗室的樹藤，卻像有生命般纏住你，並把你拉開……

　　「教授！」研究生喊。

　　四肢皆被纏繞，無法動彈的你，只好努力張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樣！

　　「你忍耐一下，我想辦法讓你復原喔！」研究生手忙腳亂，拿出之前注射在你身上的抑制劑，可是針頭卻無法插入你已經硬化的皮膚。

　　「怎麼辦啊怎麼辦？這……該如何是好啊！」研究生邊著急拍著雙手， 邊如古裝劇唱腔般念著台詞，說到「啊」一聲時，拉長尾音，展臂揚袖，在實驗室反覆來回走來走去……大概精神已經有點錯亂了吧，而你仍然像狂犬一樣，不斷張大嘴巴，發出「吼、吼」聲恐嚇他……　

　　「有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試試精神治療法！」

　　研究生快速從書櫃翻找，終於拿出一本小冊子，迅速打開翻閱，並看著書籍念：

　　忍人所不能忍之痛
　　吃人所不能吃之苦
　　悲人所不能悲之哀
　　寰宇眾生皆無過
　　貧痴狂眛山來檔
　　五十歲月兩路草輕

　　……



　　這是……佛經嗎？
　　
　　奇蹟似的，你的身體逐漸縮小，恢復原狀，而你也恢復意識。
　　
　　纏在身上的藤蔓自動縮回，你和研究生坐在地上喘氣……

　　出門前你身上穿著除了雨衣外，就只有一件四角褲而已，恢復理智後，你的精神虛弱，像洩了氣的皮球，在地上低頭啜泣，非常容易讓外人誤會的場景……

　　「對不起……我剛剛，好像獸性大發，做了很恐怖的事……」　　　　

　　「沒關係啦！你沒事就好！」研究生安慰你。

　　「不過，你剛剛念的那一段很有意思，是經文嗎？」

　　「應該……是吧，不過我是照這個念的！」

　　這時你才發現，研究生手上拿的那本小冊子，竟然是漫畫「靈異教師神眉」。

　　或許，這一切只是巧合吧……

　　「唉……既然都已經發生這種事了，坦白告訴我吧！」

　　「好吧，既然你我之間不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那我就坦白告訴你…」研究生搖頭，終於正色說：「不過，你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事實上，我是地球防衛隊的研究人員。」

　　「蝦米？」你愣住了。

　　不顧你的反應，研究生繼續說下去：「而這些實驗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護地球。」

　　「保護地球？這……有那麼偉大嗎？」
　　「是啊，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實就在眼前，你也看到了。想想看，如果每個人都只要喝喝水，曬曬太陽，就能夠自行進行光合作用的話，那麼，我們可以減少多少成本？可以減少多少不必要的地球資源？」

　　「聽起來……好像真的很偉大。」

　　「所以，剛剛只是發生了實驗上的一些意外，你要相信我，我一開始就說過了，你身負人類未來發展的命運啊！你以前難道沒有夢想過要保護地球嗎？」

　　「有啊！可是……忽然背負這麼大的任務，我感到有點害怕。」

　　「所以，才要振作啊，你這樣要怎麼保護地球呢？」研究生像大哥哥一樣拍著你的肩膀安慰你。

　　「所以，記得每周要來這裡繼續做實驗追蹤喔，現在時候不早了，而且外面風雨這麼大，你就暫時待在這裡休息吧！等明天早上再走，我去拿件衣服給你……」

　　「嗯。」你的頭不知不覺靠在研究生肩膀上……

　　窗外依舊風雨交加。

　　(這一章，繼續寫下去好像就不妙了，在這邊就此打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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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人物關係。研究生－－－＞受雇於幸福企業所創立之醫院研究機構。

　　　　　　　　　待業者－－－＞轉職為「樹人」，間接受雇於研究生。

　　未來可能發展：A.成為魔王的爪牙。
　　　　　　　　　B.守護正義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