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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殺手。」K告訴自己。

沒錯,他是殺手,雖然這次又失敗了……

明明擁有最強的隱蔽能力,皮膚能與周圍環境同化,裸身走在路上也能讓人無視的不存在感,而他的槍法糟的很,命中率不知道有沒有0.0001%,所以任務失敗是當然的,每次任務失敗後他只能如金蟬脫殼般倉皇脫衣逃離現場。

春夏還好,像現在秋天這種季節,很容易著涼的啊……

傍晚,任務失敗的K一如往常走在路上,人群熙熙攘攘擦身而過,看著背公事包迎面而來的上班族,穿著運動服正要去打球的學生,牽手依偎而來的情侶……只有K是孤單的。

羨慕嗎?不,K緩緩搖頭告訴自己:孤獨是強者的宿命。

雖然他現在很弱,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變強……

手中緊握著一枚五十元硬幣,那是他的晚餐費,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掌控的東西,雖然買不到一個便當,不過還是可以買便利商店特價的飲料加飯糰。

我是殺手--沒錯,就算這樣落魄,就算從來沒有成功過,他還是殺手。

此時遠方的歌聲打斷他的思緒--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


那聲音彷彿牽動幼年時期的甜美回憶,直擊心靈,內心的某種空虛渴望填滿,K像是追逐香味的飢餓獵犬,不自主的尋找聲音的主人。

彷彿披星載月翻山越嶺穿過蜿蜒小路通過一扇扇拱門直到盡頭才看見那溫暖的燭光,一回神K發現自己站在這裡,地下街某處,聲音的主人是坐在那邊賣藝的盲女。

K屏息,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在場能力對盲人有沒有效,他只是靜靜站在那裡,當歌曲結束,依然靜靜看著她側面輪廓。

「你好。」盲女說。

K東張西望,才發現她周圍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應該是跟他說話沒錯。

「妳好。」他說。

「很好聽。」K又補充了一句,並在她前方的打賞箱投入身上僅有的那枚五十元硬幣。

「謝謝。」盲女笑了。

「要怎麼稱呼妳?」K問了,這恐怕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與人搭訕。

「迎蘭。」她說話時拍著座位旁邊的看板,板子上有她的名字,K才發覺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K。」他說。

「很特別。」

「那只是代號。」

「不是,我是說你這個人很特別,我知道你站在那裡,可是其他人好像不知道?」

終於有人知道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在哪了!K快要落淚。

「因為我是殺手。」K說。

「殺手?」

於是K對她說一個又一個殺手故事,在那些虛擬冒險故事裡,K是一流的殺手,彈無虛發,所有的目標都十惡不赦死有餘辜,每次總在千鈞一髮間達成任務,從容離開現場……

   ***

另一處,夜。

摩鐵前的路旁,馬伕抽著煙,低頭看手錶,抬頭吞雲吐霧一番後緩緩搖頭……

那傢伙是出名難搞定的客人,雖然出手大方,每次都預付兩倍以上的價錢,不過沒有人能在他手中撐超過半小時,每個小姐出來時總是一副快崩潰的樣子,不斷搖頭說那傢伙不是人,卻不肯說出在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而這次進去那位小姐,怎麼已經過兩個小時了還沒動靜,不會是出事了吧?

管他的呢?聽說那傢伙是殺手,不管怎麼說也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馬伕搖頭,又點了一根煙。


摩鐵內視角--

聽說是難纏的人物,她來到指定房號,戰戰兢兢推開房門。

只看到一人戴墨鏡坐在窗口,手中杵著拐杖。

盲人嗎?

「有沒有看到門旁邊那個盒子?」那人說。

「有。」她在自己右手處茶几看到了一個典雅方盒。

「打開它。」那人的聲音冷靜不帶任何情感。

會是什麼奇怪的道具呢?

當她顫抖雙手打開後,卻發現裡面卻是法國文豪普魯斯特的一整套「追憶似水年華」,她睜大眼睛不明所以。

「幫我念。」那人說。

真是奇怪的癖好啊!雖然心裡這樣想不過當然沒有說出來,她搬張椅子到門口坐下,拿起第一卷,從第一頁開始念,而坐在窗口的男人側耳傾聽。

……

不知過了多久,一小時?還是兩小時?男人似乎睡著了,她仍然沒有停止朗誦,就這樣一直念著篇幅彷彿無邊無際的作品,正當她感覺自己幾乎快撐不下去時,那人身體動了一下,似乎終於醒來了……

「可以了。把書放回去。」那人的聲音依然冷靜平穩。

她感激的將書放入盒子。

「妳下次還可以再來嗎。」男人的聲音多了一絲情感。

「好。」她深吸一口氣。

自從踏入這行以來,她首次覺得自己付出肉體之外的東西--更珍貴的東西。

她走後,男人依舊低頭,思緒似乎陷入如煙般的夢裡。

他是殺手「最遙遠的距離」,最強的狙擊手,擁有最極端的遠視,可以望見兩千公尺外的一片樹葉紋路,卻看不清楚眼前那位唸追憶似水年華女子的輪廓。

當聽到她開始朗讀的第一個字開始,彷彿心中某處的水龍頭被打開了,隨著她的語句流出一股股暖流。

終於找到了那個,可以讓他放鬆入眠的聲音。

下次她還會來嗎?

「最遙遠的距離」躺在床上思索這個疑問,腦海陷入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迷宮裡,慢慢忘記置身何處,喪失時間概念,意識如漂流在汪洋大海上的螢火隨風搖曳,朦朧中,依舊牽掛著一件事--

追憶似水年華這套書畢竟太厚了,下次換薄一點的書,紅樓夢好了。


   ***

另一處,凌晨。

河濱公園的草地,他站在星空下等待。

這是殺手給自己的委託:

「我已邁入中年,在殺手生涯末期,體力逐漸衰退前,希望能有權力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不希望死於疾病,不希望孤獨終老,也不希望如喪家之犬般在某次任務失敗後被亂槍擊斃。所以在還有能力,尚未失去鬥志前,我希望能有一次機會,轟轟烈烈的挑戰傳說。」

他拿出慣用武器--那是不足60公分的小太刀,曾多次隨他出生入死的好夥伴。在槍枝盛行的現代,使用冷兵器的殺手已經不多了,而他卻因為某種莫名懷古美感而選擇日本刀,也以謹慎的個性與凌厲刀法在這一行闖出一片天。

但他不是傳說。

人一生總要冒險一次,他這次要挑戰傳說。

殺手「斬夜」--他即將要挑戰的對象,近戰最強的傳說。

一般殺手的委託單,目標也許是達官顯要,也許富可敵國,也許縱橫黑幫,但大致不會是殺手。

而「斬夜」的委託目標幾乎都是殺手,使用的武器,一樣是刀。

一人一刀面對各類殺手,無懼槍械無懼圍攻,這是人類做的到的事情嗎?

他搖頭,自忖無法辦到,江湖傳言也許被誇大了吧……

所以他要驗證,用自己的手、自己的眼、自己的身體去驗證,傳說是否屬實。

如果他獲勝,將取而代之,成為另一個傳說。

此時草原那端無聲無息淡出一個人影……

感覺不到任何殺意、憤怒、歡喜、恐懼之類情感,連什麼時候踏入自己視線範圍也搞不清楚,彷彿一直站在那邊,又彷彿憑空出現,而他尚未來的及展開任何架勢,若那人此時出手,他已死一次了。

這就是殺手「斬夜」嗎?果然無愧於傳說!

我已明白與你之間等級差距,但不會讓一切就這樣結束--中年殺手咬牙,踏步向前,雙手持刀由左而右揮斬,刀刃在夜空劃出一道圓弧!

並沒有預期的刀刃交鋒,斬夜如鬼魅般的身法滑至他右後方,於是他反身,刀刃劃出另一道圓弧,但依舊落空……

鋒刃旋舞,生死關頭間每揮出一刀往昔記憶片段歷歷重現,有種錯覺他此時戰鬥的對象不是斬夜,而是過去每段人生時期的自己幻影,曾經想念的人說過的話遺憾的事傷心的難堪的得意的回憶無論如何都過去了只剩眼前……

激起的塵埃終會落地,他的思緒漸歸於「無」,諸行無常諸法空相如夢幻泡影,氣血翻騰中他大喝,終於揮出超越本身界線的一刀,他放開左手,單手持刀齊胸高度由左而右水平揮擊,藉全身旋轉將速度力量發揮至頂顛,這一擊絕對能斬岩斷羽!

但這一刀還是被斬夜提早看出軌跡低頭避過……

不!還沒有!

在刀鋒掠過斬夜頭頂上方時,他提氣轉腕,硬是中途改變刀勢,垂直斬下,如天雷降臨!

這才是真正超越自己界線的一刀!

此時五感提升至異常敏銳,眼前事物彷彿變慢運行,他看到斬夜右手反握短刃,霜刃如虹劃出一道逆時針軌跡,攔截他的必殺一擊,一樣是藉全身之力迴旋斬擊,但斬夜這一刀的軌跡與他不同,威力也不相同。

以往依藉的獠牙--跟隨數十年的小太刀被瞬間撕裂,而攻勢並未停止,刀勢由縱轉橫迴旋,下一剎那將劃過咽喉,終結他的生命……

他終於明白,在剛才的決戰過程中,斬夜引導對手發出超越極限的一擊,再輕鬆擊潰。讓他看到自己盡頭,因此無怨無悔。

在刀光驟臨前最後一刻,他勉力想擠出ㄧ絲微笑……


   ***


有人的故事在此時閉幕了、有人的故事即將開始--   

本文描述三種不同類型的愛情故事,三種不同類型的殺手,但並不是為了說明什麼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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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opunti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