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帶

凌晨兩點十五分，頂著光頭的K坐在便利商店外的露天座位（這次他有穿衣服），對面是一名五十歲左右，其貌不揚的微禿男子－－他是K名義上的經紀人，K尊稱他賀老。

桌上擺著兩罐啤酒，下酒菜是一包花生米跟一包豆干。K喝著啤酒悶頭嘆氣，賀老也搖頭不語。

「我們會成功吧？」K問。

「當然。」賀老回答：「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們無路可退！」

「無路可退嗎？等有委託，我就會把狗仔隊的工作辭掉……」

「我也是，為了付工會費用，把車子都拿去貸款了，還跟地下錢莊借了不少錢……」

透過殺手工會，經紀人可以匿名方式接受客戶委託，並將委託轉給旗下殺手，也可依工會權限從地下網路獲取例如目標個資等特殊資訊。當然也有不靠經紀人接案的殺手個體戶，但這樣就必須隨時關注網路資訊與負擔工會費用，而且在跟客戶洽談的過程中也有真面目曝光的風險，所以對大多數殺手來說找個經紀人是較安全省事的手段。

工會成員原則上禁止自相殘殺，但由於是匿名，所以通常不小心殺錯也就算了。但如惡意以工會成員為目標或其他特殊狀況，工會則會推出「懸賞」，懸賞目標不受工會條款保護，且任何人都可接單(只要你有辦法獲得資訊)，成功者可獲得獎金。(金額通常是足以令一般人退休的大數目)

「地下錢莊……這麼拼喔賀老？」

「為了夢想沒辦法，小K我跟你說－－」賀老艱難地將一口酒吞嚥下去：「－－你先借我一點錢貼錢莊利息，我拿到委託後馬上就還你。」

「夢想？開口閉口夢想，這樣感覺很像詐騙集團耶！」

「馬的！」賀老紅著眼眶拍桌：「你有看過這麼落魄的詐騙集團嗎？」

「對不起……」

「你知道嗎？我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跟你說……」

「我知道！你以前是Top Sales，在房屋仲介呼風喚雨，曾經月入百萬，每天花天酒地，還有多餘的錢可以援助失學少女，直到－－」

「－－直到我老婆罹患癌症過世，我所有的好運像突然被洪水沖走那樣全都不見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沒有她在背後，我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最後只能像現在這樣開計程車維生了！」

K好像想說什麼又無法說什麼，搖了搖頭，終於決定保持沉默。

「你知道嗎？」賀老拍著胸口：「從此之後沒有人可以進入我裡，不管遇見多漂亮的女人我這裡都不會有反應！」

「那那裡呢？」K問。

「啊！」賀老彷彿被電極到那般楞住，許久之後才悠悠嘆一口氣：

「還真是悲哀啊……」

K搖頭，雖然想說什麼但又無法說什麼，只好又灌了一口酒。

「我跟你說！」賀老低頭灌了一口酒以後，似乎振作起來了，起身拍著K的肩膀。

「我不想一輩子當計程車司機，你也不想一輩子當狗仔隊吧？殺手事業是我們唯一翻身的機會啊！要是失敗了－－你死！我欠債被追殺－－也是死！不成功便成仁你懂嗎？」

「我懂！」K紅著眼又喝了一口酒：「我們在同一艘船上……我再補一點錢給你貼利息！」

「謝謝！不然我真的沒辦法……每天開十六小時的計程車，已經快撐不下去了……」賀老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

K搖頭，此時他的思緒不在賀老這一邊，而是飄到遙遠彼端，某個可以讓他忘懷憂傷的歌聲裡。

「現在我們……」賀老碰一聲把酒杯放在桌上，站起來：

「……我們來跳那個……以前很流行的騎馬舞好不好？」

「啊？」K思緒猛然被拉回，看著賀老的眼神像是看史前遺跡：「那落伍很久了啦！」

「那現在流行什麼？」

「青蘋果樂園。」K說。

(註：青蘋果樂園，1989，小虎隊第一張單曲)

「不是永遠不回頭嗎？」賀老。

(註：永遠不回頭，1989，電影七匹狼主題曲)

「不是。」

「聽說現在有一個新團體叫五五六六……」

「已經解散很久了……」

「這樣啊！」

賀老低頭思索，似乎很苦惱的樣子，不過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站起來。

「沒關係！我們來跳！」賀老按下手機播放鍵。

於是凌晨三點，趁著酒意，兩個大男人對馬路跳著已經過氣很久的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