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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在店面的地板上鋪上床墊,就成為我的臥房。曾經想過,可以試著鋪褟褟米吧。不過我的背不習慣,還是喜歡那種睡在床上的感覺。

  雖然我曾經不只一次抱著棉被滾到床墊外,或是把棉被踢到床墊外……

  唯一的光線只有窗外路燈透過窗簾在地板上染上一層薄霜。這是我偶然在半夜清醒時睜眼所看到的場景。聽起來很浪漫?但如果知道燈光所照向的是穿著運動短褲與棉質短袖睡衣,踢開棉被呈大字形流口水的我,那大概就浪漫不起來了吧……

  當睡覺時我會開著收音機,是可以讓人放鬆心情的古典音樂台,但常常被地下電台蓋台變成台灣之音,播放台語老歌,偶爾還會出現不知名的日本演歌或歌仔戲之類……

  我對任何文化都沒有意見,不過那些實在不是可以幫助睡眠的歌曲,我經常在半夜驚醒把收音機關掉。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要開收音機,因為這是我小時候的習慣,過去年幼無知時,我曾經以為可以從收音機中聽到外星人傳來的訊息,為了這個還試著改造收音機。

  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外星人有跟我接觸過,只是被消去記憶了,也許還在身上植入晶片之類的東西也說不定。

  
  夜涼如水,躺在床上,我陷入童年回憶裡。而在此時,我聽見敲門聲。

  扣、扣、扣。

  輕敲三下,停頓了一陣子後,又繼續敲,類似啄木鳥的節奏,非常有禮貌的敲法——如果不考慮現在是深夜的話。

  這麼有禮貌的敲門方式,應該……不是壞人吧,我猜?但眼角撇過時鐘……凌晨兩點,實在讓人很懶得爬起來。

  「什麼事啊?」躺在床墊上,彷彿不屬於自己的乾扁聲音,勉強從我嘴裡擠出來。

  「故事事務所嗎?」如落葉般輕巧的女聲。

  「啊,請等一下!」我翻身而起,雙手一推把床墊連同棉被枕頭捲在一起,再一甩藏到角落,打開衣櫃隨手披上一件薄外套。

  要換褲子嗎?我低頭看著下半身的運動短褲……好麻煩,算了!  

  我打開門——

  接近透明的淡藍光輝包裹下,像是從古老文藝片電影走出的女主角就站在那裡。藏不住悲傷的靈動雙瞳在黑夜閃爍著,女人蒼白到接近病態的臉孔對我擠出一絲微笑。

  我看著女人所穿的絲質連身長裙還有披肩長髮,怎麼說呢,就像是立體投影那樣不真實,隱隱約約還可以透過她的身影看到背後的街道。

  是我剛睡醒眼花嗎?我揉了揉雙眼,無意間眼角瞥見鄰居養的小黃瑟縮在角落,恐懼的眼神望向這邊,看到我後嘴角意思意思對天空嗷嗚叫了幾聲。

  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果然……

  「我可以進去嗎?」女鬼……不,幽靈這樣開口問我。

  基本上敝寒舍非常歡迎美女,不過前提必須是活人……

  我可以說不嗎?我好想這樣講,不過——

  「歡迎光臨。」我讓開門,是我太緊張了嗎?為什麼我按日光燈按鈕一直沒反應?

  「對不起,燈光好像壞掉了?」我努力克制讓自己的語音不要顫抖。

  「沒關係,我不介意。」幽靈說著,周身閃爍藍光粼粼,飄進房內。

  不,我非常介意!我膽子非常小,如果她長得恐怖一點的話,我就要棄屋潛逃了……

    
  

  靈機一動,我把窗簾拉開,讓路燈照進來,感覺好很多了,如同沐浴在聖光中(呃,可能沒那麼誇張)

  拉開椅子,我坐在辦公桌前,而幽靈就坐在我對面,此時我才發現她手上捧著一個玻璃平口瓶。

  「故事事務所你好!」我故作冷靜說,只是握住拳頭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

  「你好,你願意聽我說故事嗎?」美麗的幽靈在藍光中微笑著。

  「好啊。」但我隨即後悔答應的太快,畢竟,人鬼殊途啊。
  
  幽靈非常優雅的將瓶子放置桌上,打開瓶蓋,然後手掌交疊貼在臉頰上。

  「注意聽了。」她說,眼神平和凝視瓶子。

  我只好也跟著看那空瓶。

  收音機中正放著古典音樂,黑暗中,光線只有窗外的路燈,以及幽靈身體閃爍的藍光。一個彷彿只有瓊瑤時代才存在的女鬼就坐在我眼前,打開一個空蕩的瓶子。

  我看著瓶子,風吹起窗簾,我聽到瓶中出現嗡嗡聲,玻璃瓶身在黑暗中反射四周景物,包括幽靈的散發的藍色光輝、我的臉、窗外的風、路燈,連遠處偶爾經過的摩托車聲,也彷彿被拉進瓶裡的世界。

  為什麼要看那瓶子呢?這其中究竟代表有什麼意義呢?

  你覺得什麼就是什麼——幽靈的眼神似乎這樣告訴我。

  她不說話,我也不開口,看著瓶子反射的藍光,很奇怪,這時候我想起來的,竟然是太空戰士的配樂與動畫,曾經幻想到達那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遙遠的世界。

  瓶中究竟有裝什麼呢?我的眼神發出疑問。

  你覺得什麼就是什麼。幽靈的眼神回答我。

  慢慢地,我覺得空瓶中似乎裝著薄沙,還有貝殼,不知不覺我感覺到海的氣息,古典音樂的鋼琴聲似乎被瓶子吸收了,藍色的旋律在瓶中飄盪著,貝殼與沙消失了,更深沉的藍覆蓋瓶內,我似乎看見,那裝在瓶裡的海。

  瓶中的海內,播放懷念英文老歌,彷彿進入八零年代的時光隧道,我聽見歌手被封印在瓶中,無視於時光流逝永遠年輕的歌聲,我聽見薩克斯風的演奏——

       Careless whisper - Wham

  I feel so unsure

  As I take your hand and lead you to the dance floor

  As the music di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Calls to mind the silver screen And all its sad good-byes


  I'm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Guilty feet have got no rhythm

  Though it's easy to pretend

  I know you're not a fool

  Should've known better than to cheat a friend

  And waste the chance that I've been given

  So I'll never gonna dance again

  The way I danced with you

  (Never without your love)

  ……
 

  啪!幽靈纖手將瓶蓋蓋上。

  「講完了。」她說。

  咦——咦?

  「那個……對不起,妳剛才有說話嗎?」難道我剛才太專心所以沒聽到。

  「沒有。」非常乾脆的回答。

  「啊?」
  
  「在這段期間,你腦中所浮現的故事就是我想說的故事。」幽靈說。

  「甚……麼?」我想我,可能太缺乏慧根了……
    
  「留白才是故事最重要的部份。」
 
  是嗎?這就是所謂「空境界」嗎?可是要怎麼運用呢?無字天書嗎?但我不能這樣講,於是我說:

  「最高境界。」

  「沒錯,最高境界。」幽靈微笑表示同意。

  誰能幫我把這個跑錯時代的幽靈拖走啊!

  我在心中吶喊著,但是實際上我只是嘆了一口氣說:「非常,感謝你的教誨,我有了不少領悟。」

  「真的嗎?」幽靈微笑。

  「沒錯。」我昧著良心點頭,雖然說謊是不好的行為,但是如果這樣就能讓你安心升天的話——

  我樂意奉陪。

  為了表示留白的奧義,我撕下一張日曆,沒有寫任何字就拿給她:

  「這是我給妳的合約。」我說。

  幽靈應該,不吃紅豆餅吧?

  「謝謝。」幽靈收下那張背面空白日曆,站起來跟我鞠躬後飄然而去。

  留下我,在黑夜裡聽著收音機旋律。

  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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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算後記的後記:

  後來,我為了尋找這個幽靈的身世,四處到各小吃店明查暗訪,終於,有一個黑輪伯告訴我一個「可能」是這個幽靈生前的故事。

  時間,大約二十年前,在某條路交叉口,發生車禍,主角是騎著摩托車的年輕情侶,肇事者是另一輛超速的汽車。受傷但活下來的是汽車駕駛還有騎摩托車的男生,死的是後座那個女生。

  事後,男主角悲痛欲絕,可能精神也有點異常吧,就在舉辦完女主角喪禮之後,穿起了女方遺留的衣物,即使女方爸媽跪下來拜託他千萬不要這麼做。

  (這時我心裡浮起男生穿洋裝的畫面,在那個時代應該算是,非常有勇氣吧。)

  可是男方固執異常,說這是他唯一可以懷念女方的方法,堅持穿女方的衣物出門。

  (沒被路人打死,還真是奇蹟啊。)

  不過這樣的鬧劇在兩個禮拜後就結束了,因為那天早晨,男方睡醒後看到,女方的幽靈出現在他面前,望著他弦然欲泣,然後——給他一巴掌。

  「變態。」幽靈哭著說。

  (啊?)

  聽到這邊我愕然。

  「這就是人生嘛!」黑輪伯捧起裝著柴魚湯的碗指著我:「乾杯。」

  「乾杯。」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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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opuntil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