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言語在星空中形成詩句
隨著風
片片落地
* * *
剛從黑暗中甦醒
腦海裡只浮現上面那段字
——那是什麼？
我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那段話？
問號造型的小水滴落入黑色大地、激起微小波紋
我側耳努力傾聽思緒的迴聲
在聽到的各種雜音裡收集我曾經存在的任何依據
……
終於
我
想、起、來、了
——那是刻在夢想事務所玻璃門旁的小字。
……
那麼，我為何會在那裡？
記憶畫面像拼圖那樣散落著，有些地方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我只能就現有材料，勉強試著拼湊出一個完整故事——
我正在面試。
為了找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來到矗立於郊區的黑色大廈，搭電梯到23F頂樓，我走進夢想事務所……
眼前是一張有寶石色澤的深藍長桌，或許真的是整塊礦石製成的也說不定，我目光被那深邃所吸引。
「請坐。」坐在對面的那個男人低頭翻著一疊紙，頭也不抬的說。
我坐下，在紙張翻頁的刷刷聲與沉默中，趁機打量周圍環境，左邊是一面白色牆壁，右邊是整片落地窗。
很舒適的環境，令人想待在這裡，我一定要努力爭取這份工作。
「請說出你個人的一樣優點與兩項缺點。」男人發問，依舊不抬頭。
「其實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優點……如果硬要講一個，那大概就是：對上司說的話，我不會懷疑——無條件相信。」
「喔！為什麼？」男人首次抬頭看我，不知為何他的臉龐給我一種莫名熟悉感，像是曾經出現在周遭，一段時期每天見面的某個朋友，但我非常確定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因為我覺得可以相信你。」我說。
「好！你錄……啊不好意思！還是要請你說出自己的兩項缺點……」
「缺點的話，就是：第一、我口才不好。第二、我數學也不是很好。」
「嗯、嗯……口才不好沒關係，會說話就行了！數學不好也沒關係，知道加減乘除就可以了！所以，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
什麼時候喔？此時我視線移到旁邊的落地窗，透過玻璃可見市景連接山景，還有更遠之處的海平面。
好想住這裡。
「現在。」我說。
「你一定是Top Sales！我有預感……你會成為本事務所有史以來最強店員。好那就現在！對了好像忘了跟你介紹：我是夢想事務所店長。照世俗禮節應該要給你一張名片的，不過我沒有名片，也不需要名片，我就代表整個夢想事務所。」
我點頭。
雖然不太懂，不過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你的工作內容很簡單，每天會有一個牛皮紙信封寄到辦公室，裡面有一副牌組跟一本menu，請顧客隨意抽一張牌，每張牌上面都有編號，你翻menu到編號那一頁，就是商品內容，把對應的文字念出來就可以了。
下班前記得把它們全部丟到碎紙機銷毀，因為是量身訂做，一份menu只服務一位顧客。」
「一天只接一位客人？」
「嗯有時候還沒有……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做自己的事。
然後，店員規範只有兩條：
一、禁止打斷顧客任何談話。
二、禁止提問顧客任何問題。」
「那如果是客人問問題的話，我要不要回答？」
「隨你高興！要不要回都可以……啊不過有一個例外！單數月份的13號，有一位少女會來店裡，她會問你一個問題，不管她問什麼你都要盡力回答。」
「喔？」
「她不是顧客，她是VVIP——簡單說，就是超越你我之上的存在。」
「好！」
雖然還是不理解，不過店長的話不必質疑，照做就是了……
「然後，掛在牆壁上的這個話筒，它可以通話，不是裝飾品，有緊急事項或是想找我聊天就按這個通話鈕……還有問題嗎？」
「那個……對不起我還是不知道我們販售的商品是什麼？」
不會真的是夢想吧？
「看不出來嗎？」
店長站起來，指著座位後方一整排白色格子櫃，只看到空蕩的格子，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是……
「詐騙？呃，對不起我是說……藝術！」
「不是！不過很接近了……是『夢想』。」
……
就這樣，我成為夢想事務所店員，說實話到開始工作後我還是搞不懂，我是真的在販售夢想，還是另一種形式的詐騙？
或許，其實兩者皆是。
面試完隔天店長就沒有出現在店裡了，一早我上班的第一件事是看桌上有沒有牛皮紙袋，如果沒有就是今天沒有客人預約，雖然店長說可以做自己的事，但我還是保持待命，將環境簡單打掃一遍後，就把椅子拉到落地窗旁看風景。
夢想事務所採顧客預約制，但我不知道要如何預約，我也不能問客戶問題，所以我只能從客人講話的蛛絲馬跡推測他們是怎麼來的。
「為了來這裡，我抓了很多蜥蜴喔！」穿健身背心，滿臉鬍渣的肌肉大叔說。
蜥蜴？
「冒著生命危險喔！」
生命危險？
「這麼大隻的蜥蜴……很可怕吧？」他雙手張開，比了大約一公尺的長度，我只有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糾結。
這附近有蜥蜴我竟然不知道？
「確實很可怕……」我說。
「我啊，最怕爬蟲類了！但是為了夢想沒辦法……」
……
「我想當藝術家噢！」
暴力美學嗎？好痛苦喔不能發問！
「不是傳統拿畫筆那種……是更與眾不同的藝術家噢！你懂嗎？」
「我想我懂……」我點頭。
我知道，爆炸也是一種藝術。
「所以——接下來我要做什麼呢？」
先打倒我？不過這對你來說太容易了，所以——
「請從牌組裡隨意抽一張牌，並告訴我上面的編號。」
「好！」大叔手指觸至牌堆前突然停住。
「一定只能看背面抽牌嗎？翻開選一張可不可以？」
「啊？稍等一下，我請示店長……」
我站起，走至掛在牆壁上的電話旁，拿起話筒，按上通話鈕。
「都可以。」還未開口我就聽到店長的聲音。
「結果是一樣的。」
結果一樣？
「……謝謝。」
我放下話筒不敢多問，回到座位面對客人。
「都可以。」我說。
大叔將牌組攤開拿在手上精挑細選。
「那就這張好了！我喜歡Ace！」
是一張黑底白字的大寫A。
「好。」翻開menu到A這一頁，我開始念：
「你的夢想成真指令是——
在一面早上六點與下午四點可以照到陽光的白色牆壁，
以藍色膠帶貼上一根黃色香蕉。」
「……就這樣！？」
「就這樣。」我說，並繼續念下去：
「你必須付出的代價為——30萬元。單位：夢想事務所當地法定貨幣。」
「什麼？這幾句話就要30萬！」客人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其實我也很驚訝。
「是的，然後……」我小心翼翼繼續念：
「如果不想接受交易，可以支付50萬元讓指令失效，但不建議這樣做，因為只要達成夢想後再付費就可以了……請謹慎考慮！」
「嗯……如果能成為藝術家的話，30萬對我來說是小錢……」
「好吧！」
猛男大叔霍然拍桌站起，我一度以為他發怒要撲過來了……不過他只是轉身瀟灑離去。
這樣應該算成交了……吧？
我不知道他後來有沒有成為藝術家，不過我有在新聞上看到類似把香蕉貼在牆上的『藝術品』，這個世界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議。
並不是每個客人都能侃侃而談，接下來遇到的顧客一襲黑袍罩住全身，黑紗蓋住臉部，從頭到尾不發一語。
我只好像NPC那樣唸完所有台詞：
「
……
你的夢想成真指令是——
找到一面有用藍色膠帶貼一根香蕉的白色牆壁，
將上面的香蕉拔下來吃掉。
你必須付出的代價為——30個菠蘿麵包。
……
」
菠蘿麵包？
我滿頭問號，顧客卻只是略點頭，像是在黑暗中等待的某種訊息終於抵達那樣起身離去。
為什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個菠蘿麵包是我所知的那個菠蘿麵包嗎？還是有其它意思？
顧客離開時我在後方一直盯著黑袍底部，看有沒有露出人類或是任何動物的腳……但是沒有，什麼都沒發現。
……
後來，我越來越進入狀況，全盤接受顧客的任何說詞，習慣對客人講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的話，習慣看著窗外發呆。
日復一日，直到那天來臨——
單月13號出現的那位少女。
黑髮、黑裙、白衣。面無表情，漆黑雙瞳沒有任何情緒。
我被她凝視著，透過她的眼睛看見自己的臉。
我也被自己凝視著。
——她是VVIP，超越你我之上的存在。
我現在瞭解店長這句話的意思。
她一個念頭可以決定我的存在或消失，這不是臆測、懷疑，而是已經確定的事實。
——無論她問任何問題我都要盡力回答。
我等她開口，像是等待世上最美的詩篇。
如是，她說：
「雞跟兔子關在一起，總共28隻腳，請問：雞跟兔子各有幾隻？」
是優美的女聲，聲音清脆到彷彿可以用針線串在一起，只是這個問題……
雞兔同籠？
太簡單了！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不能把雞跟兔子關在一起，那是虐待動物。」我說。
聽到我的答案，她原本毫無表情的臉蛋漾出一抹微笑，一瞬間我以為她會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面那隻貓，留下笑容後消失——但沒有，她用正常人的方式站起，轉身離去。
這樣應該算過關了吧？
……
「什麼！你不會算雞兔同籠！？」
店長似乎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呃……抱歉離開學校太久，忘了……」
「天啊！」
「不過她有笑喔！微笑！」我補充。
「完了我從來沒看過她笑！連聽都沒聽過！這次真的完了……」店長臉色鐵青，似乎更加崩潰：
「最糟的狀況……不只夢想事務所，就連人類的歷史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
就因為我沒有解出雞兔同籠？
「對不起……」
想到人類文明可能在我手裡終結，我心中感到無比歉意。
「嗯，其實我剛剛講得稍微誇張了一點，雖然她認真起來是可以做到這樣沒錯，不過目前還不至於……我們還是有一些事情可以做！沒那麼絕望！」
在三秒內眼神恢復自信，不愧是店長。
「我們必須開始做雞兔同籠解題特訓……我出一百題，下班前你有辦法全部解完嗎？」
「沒問題！」我說。
* * *
＿雞＋＿兔 ＝ 87 隻腳
……已經是倒數第三題，快結束了！
九隻雞十八隻腳，四隻兔子十六隻腳，18加16等於34……離答案還是有點距離！
沒辦法，建構式數學就是如此麻煩……
不過，為什麼答案會有奇數？難道是——其中一隻雞有三隻腳？
嗯，應該是這樣沒錯！
……
一專心感覺時間過好快，不知不覺已經超過晚上十二點。
起來稍微走動一下好了！
辦公室後方有一道暗門，連接一條走廊，走道有飲水機，再過去是廁所。
我先去上廁所，接著到飲水機裝水，我非常確定室內沒有其他人，因為走廊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但就在此時，某種東西從背後偷襲，往我頸部口鼻纏繞，不是人類的手，難以置信，像章魚腳或其他類似的生物。
說實話沒有感覺到太多痛苦，在我還沒搞清楚纏住我的那個東西是什麼的時候，就失去意識了……
——沒錯，我死了。
這是一個密室殺人事件，兇手仍然逍遙法外。
死後我找到一個正在玩碟仙的倒楣鬼，強迫他用注音符號，把我的故事一字一句拼出來。希望有助於追緝真兇。
一點溫馨提醒，當你試圖破案時，必須小心某種敘述性詭計，我說的話並不一定能夠全盤當作事實，例如纏住我的或許不是章魚，可能是魷魚、小卷、花枝、透抽或是其它東西；我說的雞兔同籠也許不是雞兔同籠，可以改成微積分或其它更酷炫的題目，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不會解。
最後，我要感謝放學後留在教室玩碟仙的那位同學，雖然講到雞兔同籠時你一直喃喃念著北七北七……不過還是謝謝你陪我堅持到最後。
看著那顫抖的手指，還有無助的眼神……
很心痛，不過還是——對不起！
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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